Gordon M. Friedrichsღ✿ღ,德国马克斯-普朗克比较公法与国际法研究所高级研究员ღ✿ღ;Jule Sommerღ✿ღ,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欧洲与国际公共政策硕士研究生ღ✿ღ。
俄乌冲突对欧盟“规范性力量”和“民事力量”的角色认知构成重大挑战ღ✿ღ。文章从本体论安全视角出发ღ✿ღ,在区分本体不安全感和本体安全危机两个关键概念的基础上具体阐释了欧盟在面对外部冲击导致其自我形象与社会角色严重脱节时的应对举措ღ✿ღ。在借鉴既有角色理论的基础上ღ✿ღ,本文将应对本体安全危机的角色认知变迁分为四类ღ✿ღ:角色调整(角色功能拓展)ღ✿ღ、角色适应(角色目标修正)ღ✿ღ、角色创新(全新角色创设)和角色终止(既有角色退出)ღ✿ღ。在实证分析部分ღ✿ღ,本文对2015年-2023年欧盟理事会通过的15份结论和欧盟委员会发布的235篇新闻稿进行了定性和定量分析ღ✿ღ,以比较欧盟在危机爆发前后的角色认知变化ღ✿ღ。文章的研究有助于深化角色理论(Role Theory)在国际组织研究中的应用ღ✿ღ,弥合外交政策分析和国际组织研究之间的理论鸿沟ღ✿ღ,为理解地缘政治危机背景下外部冲击ღ✿ღ、角色认知和本体安全之间的互动关系提供了一个系统化的分析工具ღ✿ღ。
冷战结束以来ღ✿ღ,欧盟通过对俄罗斯建构诸如经济整合者和民主捍卫者等角色丛(role set)不朽情缘电子游戏官网ღ✿ღ,来巩固其作为“规范性力量”和“民事力量”的角色认知以维护本体安全ღ✿ღ。欧盟的“规范性力量”角色认知深度嵌入其外交政策ღ✿ღ,通过市场准入与对外援助换取周边国家对人权与法治的承诺ღ✿ღ,以扮演“规范倡导者”和“民主捍卫者”的角色ღ✿ღ。2009年《里斯本条约》进一步拓展了欧盟“外交斡旋者”“援助提供者”“冲突调停者”的角色ღ✿ღ,具体体现在其深度参与伊核协议谈判斡旋ღ✿ღ,中东和平进程及西巴尔干ღ✿ღ、萨赫勒地区的冲突调停行动不朽情缘电子游戏官网ღ✿ღ。在俄乌关系方面ღ✿ღ,欧盟通过“角色旋转门”展现规范性力量ღ✿ღ:一方面ღ✿ღ,欧盟以合作者角色通过“东部伙伴关系计划”支持乌克兰在政治ღ✿ღ、经济和法律等方面的改革ღ✿ღ;另一方面ღ✿ღ,欧盟又凭借伙伴身份ღ✿ღ,依托《加强伙伴关系与合作协定》推进对俄互利合作ღ✿ღ。在危机应对层面ღ✿ღ,欧盟在克里米亚危机中作为冲突调停者主导《明斯克协议》谈判ღ✿ღ。2022年至今的俄乌冲突使得欧盟的“规范性力量”角色遭遇严峻挑战ღ✿ღ,欧盟“规范倡导者”和“民主捍卫者”之间的角色矛盾显著加剧三个人都没喂饱你ღ✿ღ。
珍妮弗·米锃(Jennifer Mitzen)在借鉴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现代性与自我认同理论的基础上提出ღ✿ღ,国家行为体在寻求物理安全之外ღ✿ღ,亦存在本体论上的安全诉求ღ✿ღ。所谓“本体安全”(ontological security)是指“行为体为维持自我完整性及时间连续性而产生的存在性需求ღ✿ღ,旨在通过稳定身份认知实现主体能动性”ღ✿ღ。因此ღ✿ღ,惯例(routine)对于满足行为体本体安全诉求具有重要意义ღ✿ღ。本体安全还可以通过稳定的社会关系来实现ღ✿ღ,行为体与关键他者(significant others)的主体间互动能够确认其自我形象(self-image)ღ✿ღ。
在角色理论视域下ღ✿ღ,自我形象是角色认知(role conception)的基础ღ✿ღ。自我形象作为行为体内化的世界观ღ✿ღ,是历史叙事ღ✿ღ、话语建构和他者期待交互作用的结果ღ✿ღ,通过构建主体间心理框架(mental framework)来形塑自我-他者关系ღ✿ღ。换言之ღ✿ღ,行为体往往按照自我认知和他者期待扮演角色ღ✿ღ。在此基础上ღ✿ღ,本文进一步提出“社会角色”(social role)概念ღ✿ღ,即“由自我与他者共同建构的的预期系统ღ✿ღ,规约行为体在组织化群体中的功能定位”三个人都没喂饱你ღ✿ღ。社会角色概念承袭乔治·赫伯特·米德(George Herbert Mead)的符号互动理论ღ✿ღ,强调行为体的角色认知具有双重属性ღ✿ღ,认为“自我”存在“客我”和“主我”的分野ღ✿ღ。“客我”是对社会结构的适应性内化ღ✿ღ,“主我”则包含能动的反身性重构ღ✿ღ。
然而不朽情缘电子游戏官网ღ✿ღ,当外部冲击导致既有的本体叙事ღ✿ღ、社会规范和角色定位无法提供稳定的认知时ღ✿ღ,行为体就可能产生深刻的本体不安全感(Ontological Insecurity)ღ✿ღ,即行为体对现实和自我角色认知感到普遍不安ღ✿ღ。本体安全危机(Ontological Security Crisis)则是指行为体对自我角色认知完全失调ღ✿ღ,“产生多种本体不安全感ღ✿ღ,从而引发多重矛盾的安全困境”ღ✿ღ。与本体不安全感相比ღ✿ღ,本体安全危机意味着既有规范与角色认知完全脱节ღ✿ღ,进而对行为体“持续存在”的能力构成威胁ღ✿ღ,导致行为体自我预期与他者期待脱节ღ✿ღ,行为体则会因既存惯例的崩解产生认知僵化或角色失调ღ✿ღ,在此情境下ღ✿ღ,行为体会被迫调整角色定位以弥合内外认知鸿沟(见表1)ღ✿ღ。
需要注意的是ღ✿ღ,本文中的角色终止应理解为特定语境下的角色丛调整ღ✿ღ,而非完全摒弃ღ✿ღ。此外ღ✿ღ,本体安全危机还可能影响单一角色在角色丛中的层级ღ✿ღ。角色认知变迁实质上是行为体的自我认知与他者期待关联的再定义ღ✿ღ。
遵循以上研究方法ღ✿ღ,本文认为本体安全应通过行为体的感知和话语两个指标进行评估ღ✿ღ。由于欧洲理事会确立欧盟的总体政治方向和优先事项并对安全与防务政策施加影响ღ✿ღ,是成员国之间最高级别的政治合作ღ✿ღ,因此该组织是本文的分析重点ღ✿ღ。此外ღ✿ღ,规模与效用都超出成员国且唯一掌握立法提案权的欧盟委员会在欧盟角色认知变迁中也发挥着关键影响ღ✿ღ,因此也应被纳入分析范围ღ✿ღ。为此ღ✿ღ,本文选取了2015-2023年期间欧盟理事会通过的15份结论和欧盟委员会发布的235篇新闻稿ღ✿ღ,使用MAXQDA软件对乌克兰危机发生前后欧盟角色认知变迁进行定性和编码分析ღ✿ღ,结果见表2ღ✿ღ。
俄乌冲突迫使欧盟对其合作者/伙伴(cooperator/partner)角色进行调适三个人都没喂饱你ღ✿ღ。危机发生前ღ✿ღ,欧盟希望通过合作者/伙伴角色实现能源供给安全ღ✿ღ、规范和价值观扩散等功能ღ✿ღ,合作者/伙伴共出现11次(8.03%)ღ✿ღ;危机发生后ღ✿ღ,尽管欧盟合作者/伙伴角色仍保留了确保能源供应ღ✿ღ、促进规范扩散等功能ღ✿ღ,但其在允许乌克兰入盟ღ✿ღ、援助乌克兰重建和恢复工作及制裁俄罗斯等功能领域实现了拓展ღ✿ღ,将合作者校准为美国ღ✿ღ、国际刑事法院等行为体ღ✿ღ,这一角色占比略有增加(8.92%)ღ✿ღ。与此同时ღ✿ღ,欧盟也对物资协调员(coordinator)的角色进行了调适ღ✿ღ。俄乌冲突发生前ღ✿ღ,欧盟在人道主义救援ღ✿ღ、能源三个人都没喂饱你ღ✿ღ、粮食和公共卫生等功能的物资协调员角色仅在其角色丛中占0.73%ღ✿ღ;但自2022年2月以来ღ✿ღ,这一占比提升了近30倍(7.04%)三个人都没喂饱你ღ✿ღ。
援助提供者(provider)在欧盟角色丛中等级较高ღ✿ღ。危机发生前三个人都没喂饱你ღ✿ღ,欧盟的援助提供者角色主要体现为使用捐赠ღ✿ღ、贷款等金融工具进行人道主义救济和经济刺激ღ✿ღ,其目标包括执行明斯克协议ღ✿ღ、绿色转型和和平建设(25.55%)ღ✿ღ。危机发生后ღ✿ღ,在人道救济和绿色转型等功能存在的同时ღ✿ღ,欧盟援助新增了能源安全ღ✿ღ、边境安全ღ✿ღ、司法ღ✿ღ、难民融合等目标(4.93%)ღ✿ღ。尽管其援助提供者角色的重要性有所下降ღ✿ღ,但功能却变得更加广泛ღ✿ღ。
俄乌冲突发生以来ღ✿ღ,欧盟对话促进者(facilitator)的角色面临重大调整ღ✿ღ,迫使其通过修正目标和手段的方法以适应不断变化的外部环境ღ✿ღ。危机发生之前ღ✿ღ,欧盟将对话指导作为关键手段ღ✿ღ,通过发布顿涅茨克/卢甘斯克地区签证申请指南来保障边境地区安全ღ✿ღ,并指导建立俄-欧-乌能源安全三方会谈机制确保能源供应稳定ღ✿ღ。在这一过程中ღ✿ღ,欧盟将自身设定为俄乌对话促进者ღ✿ღ,但彼时这一角色在欧盟角色丛中占比较低(4.38%)ღ✿ღ。2022年危机发生后ღ✿ღ,俄欧乌三方会谈破裂ღ✿ღ,尽管部分角色仍然存在ღ✿ღ,但实现的目标和手段发生了范式转变ღ✿ღ:一方面ღ✿ღ,欧盟通过向成员国提供《外部边境管理指南》保障欧盟边境安全ღ✿ღ,难民保护和融入被纳入指导范围ღ✿ღ;另一方面ღ✿ღ,外交动员机制ღ✿ღ、关税暂停令及成员国财政协同被作为新增工具引入“政策工具箱”ღ✿ღ,欧盟角色扮演的目标也更加多维ღ✿ღ。对话促进者的占比在欧盟角色丛中实现了层级跃迁(9.39%)ღ✿ღ。
欧盟改革促进者(promoter)的角色也经历了调整ღ✿ღ,体现为手段和目标的精简ღ✿ღ。起初ღ✿ღ,欧盟设想利用财政支持ღ✿ღ、入盟附加条件及外交谈判激励乌克兰在政治ღ✿ღ、经济和法律等方面的改革ღ✿ღ,同时监督《明斯克协议》的执行ღ✿ღ。然而不朽情缘电子游戏官网ღ✿ღ,危机发生后欧盟迅速对这一角色目标进行了修正ღ✿ღ。欧盟将重点修正为财政手段和入盟附加条件ღ✿ღ,并将支持乌克兰改革作为首要目标ღ✿ღ。制裁者(sanctioner)角色的变化则显示出欧盟角色适应的手段和目标创新ღ✿ღ。2014年-2022年间ღ✿ღ,欧盟将对俄制裁与《明斯克协议》贯彻执行情况挂钩ღ✿ღ;危机发生以来ღ✿ღ,欧盟对俄发动多轮制裁ღ✿ღ,旨在削弱俄罗斯的经济实力和军事能力ღ✿ღ。此外ღ✿ღ,为提高制裁效力ღ✿ღ,欧盟还将制裁客体拓展至白俄罗斯和伊朗ღ✿ღ,引入“前所未有的一揽子措施”ღ✿ღ。
俄乌冲突发生后ღ✿ღ,随着手段的增加和目标的改变ღ✿ღ,欧盟支持者(supporter)的角色也有所调整ღ✿ღ。危机发生前ღ✿ღ,欧盟试图通过扮演乌克兰支持者的角色ღ✿ღ,以期“找到乌克兰东部冲突的持久和平解决方案”ღ✿ღ,并落实针对俄乌的《明斯克协议》ღ✿ღ。危机发生后ღ✿ღ,支持者的角色仍在欧盟角色丛中居于首位ღ✿ღ,甚至占比还有所增加(从30.66%到34.51%)ღ✿ღ。手段由原来的政治支持拓展为物质和行动支持ღ✿ღ,例如欧盟试图通过向摩尔多瓦部署Frontex快速反应小组ღ✿ღ,从军事行动维度保障欧盟边境安全ღ✿ღ。此外ღ✿ღ,危机前的《明斯克协议》不再被提及ღ✿ღ,取而代之的是支持者角色下需要实现的众多新的目标ღ✿ღ,如维护经济稳定ღ✿ღ、难民保护三个人都没喂饱你ღ✿ღ、粮食安全ღ✿ღ、边境安全及能源安全等ღ✿ღ。总体而言ღ✿ღ,危机发生后ღ✿ღ,欧盟进行了明显的角色适应ღ✿ღ,修正了战略目标和手段ღ✿ღ,以适应不断变化的外部环境ღ✿ღ。
作为仅在俄乌冲突后数据中出现的角色ღ✿ღ,难民保护者(protector)体现了欧盟角色认知的创新ღ✿ღ。中止合作ღ✿ღ、暂停财政支持以及实施制裁等手段ღ✿ღ,均与欧盟捍卫其核心价值观直接相关ღ✿ღ。例如ღ✿ღ,欧盟取消对俄罗斯公民简化入籍程序的举措也被解释为“欧洲价值观不容出售”ღ✿ღ。此外三个人都没喂饱你ღ✿ღ,冲突爆发后ღ✿ღ,欧盟通过为乌克兰难民提供特殊法律地位以履行保护责任ღ✿ღ,进一步强化了保护者这一角色ღ✿ღ。总体而言ღ✿ღ,难民保护者角色具有双重指向性ღ✿ღ:既包含需要实现的目标(保护难民与价值观)ღ✿ღ,也明确了需要防范的“他者”(俄罗斯)ღ✿ღ。值得注意的是ღ✿ღ,尽管这是角色创新的典型案例不朽情缘电子游戏官网ღ✿ღ,但该角色在欧盟整体角色体系中的占比相对有限(仅4.95%)ღ✿ღ。
作为俄乌冲突后数据中显现的另一创新角色ღ✿ღ,安全供给者(military security provider)角色通过10项涉及军事援助或军事训练的实例得以确立(2.36%)ღ✿ღ。尽管该角色同样以财政支持为间接手段(成员国主要通过装备输送后的费用报销机制参与ღ✿ღ,联合采购除外)ღ✿ღ,但其与基础性“援助提供者”角色的本质差异意味着需要重新编码加以区分ღ✿ღ。该角色始终以强化乌克兰防御能力为实施导向ღ✿ღ,例如通过“军事援助措施”或提供“满足乌克兰紧急军事防御需求”的武器装备ღ✿ღ。研究表明ღ✿ღ,俄乌冲突爆发后ღ✿ღ,欧盟创新性地建构了“难民保护者”与“安全供给者”这对双重角色ღ✿ღ。
俄乌冲突前ღ✿ღ,欧盟通过6项涉及三方会谈的实例建构起冲突调停人(mediator)角色(4.38%)ღ✿ღ。此类谈判机制以欧盟委员会ღ✿ღ、俄罗斯与乌克兰为参与主体ღ✿ღ,其核心目标被描述为“通过三方协商达成后续协议”ღ✿ღ,此时的关键他者指向俄乌双方ღ✿ღ。作为对比ღ✿ღ,2022年2月后ღ✿ღ,三方会谈机制及协议达成目标在欧盟官方话语中完全消失ღ✿ღ,昭示着该角色从欧盟角色体系中的系统性终止ღ✿ღ,欧盟在俄乌冲突演进过程中主动放弃了冲突调停人角色定位ღ✿ღ。
研究数据进一步揭示ღ✿ღ,欧盟在俄乌冲突中的角色建构所关联的“关键他者”发生了显著变化ღ✿ღ:一是关键他者主体发生转向ღ✿ღ。危机发生前ღ✿ღ,55.47%的角色以乌克兰为关键他者ღ✿ღ;俄乌冲突后该比例骤降至30.75%ღ✿ღ。欧盟成员国跃升为核心关键他者ღ✿ღ,36.15%的角色建构指向内部ღ✿ღ。二是关键他者行为体更加多元ღ✿ღ,除传统双边关系外ღ✿ღ,国际刑事法院(ICC)等国际组织及更多国家也被纳入他者谱系ღ✿ღ,折射出欧盟应对乌克兰危机的“多层级治理”转向ღ✿ღ。
本研究通过建构本体安全危机-角色认知变迁分析框架ღ✿ღ,阐释了俄乌冲突如何解构欧盟作为“规范性力量”与“民事力量”的自我认知ღ✿ღ,并驱动其社会角色认知发生系统性变迁ღ✿ღ。基于对2015年2月15日至2023年7月31日间欧洲理事会结论与欧盟委员会新闻稿的实证分析ღ✿ღ,作者提出了欧盟角色变革的四维路径ღ✿ღ:角色调整ღ✿ღ、角色适应ღ✿ღ、角色创新和角色终止ღ✿ღ。这种角色认知的生态位重构不仅改变了欧盟角色体系内部的权力位阶ღ✿ღ,更深刻反映了其在地缘危机中寻求本体安全的新范式ღ✿ღ。文章在严格遵循实证研究规范的基础上ღ✿ღ,实现理论预设与经验发现的深度对话ღ✿ღ,为理解欧盟后危机时代战略文化转型提供了新的理论视角ღ✿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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